1.“红袖”一词最早出现在魏晋人笔下
在中国古诗词中，“红袖”先于“添香”出现，其例不胜枚举。魏晋时无名氏《子夜四时歌·春歌二十首其九》，有“罗裳迮红袖，玉钗明月珰。冶游步春露，艳觅同心郎。”这是我见到的最早运用“红袖”一词的诗作。前两句是一个女子的服饰，上身是窄小紧身的长袖红袄，下身是丝织的裙子，头戴玉发钗，耳朵上挂着明月珠镶制的坠子。后两句是写这位女子在春天露水敷地时出门游玩，以及想找个同心郎的心理。
《汉语大词典》训解“红袖”一词：一是“女子的红色衣袖”，二是“美女”；所使用的几个书证，最早的是南朝齐王俭的诗句。而上引无名氏的“罗裳迮红袖，玉钗明月珰”一诗就是写一妙龄女子，穿着红衣红袖出门游玩的。在魏晋（220-420）结束后六十年才出现南齐政权，王俭的“红袖”比无名氏之句不知要晚出了多少年。因此魏晋人无名氏的“罗裳迮红袖，玉钗明月珰”作为训解“红袖”一词最早的书证是靠谱的，也是成立的。
在中国先唐以及唐宋，画家绘作的仕女画例如《簪花仕女图》《挥扇仕女图》《虢国夫人游春图》《汉宫春晓》等，女性着红装，红袖曼妙，是极为普遍的。《韩熙载夜宴图》画中的主人穿着红衣裳，或倚榻中，或坐椅上，尽享宴乐之快。而其衣袖十分红艳，惹人注目。红袖不是女子专享，男人照样穿着红衣套红袖。无疑，“红袖”一词源于生活，在中华服装史上名声显赫。我想在魏晋社会生活中，女性穿着红衣挥舞红袖，像亮丽的风景带，魏晋人无名氏“罗裳迮红袖，玉钗明月珰”句也只是如实写来而已。
2.“添香”是香生活涵养的文化符号
要搞清楚“红袖添香”一词之源流，还应该知道“添香”是怎么回事。可是包括《汉语大词典》在内的几部权威工具书，没有收录“添香”一词。这就得说一说“香”。早在《诗·大雅·生民之什》“生民”中就有“卬盛于豆，于豆于登。其香始升，上帝居歆”。豆、瓦是盛装器皿，在祭祀中使用。《诗经》此则大意是说，祭祀时从豆、瓦中散发出香气，天帝安享于这样的祭祀。香，既是指香气、香味，也是指香料。在古人家居生活中，香料是室内必不可少之物，这是由来已久并见诸各种汉籍中的。点燃香料，用香料薰衣物，把香料、香物作为馈赠品……都有出处，并且流传了不少佳话。宋人欧阳修在刊印自己的《集古录》前，请蔡襄书写目序。蔡襄书写后，欧公把家藏的古鼠须栗尾笔、铜绿笔格以及大小龙茶、惠山泉水赠给了蔡襄。蔡襄赏爱不已。一个月后，蔡襄听说有人送给欧阳修一箧产于清泉的香饼，便叹道：“香饼早点送到欧公家里，我也就能得到这个佳物了!”欧阳修知道了，立即派人给他送去了若干香饼。香饼就是一种石炭与香料混合而成的香料。可知古代的男子是爱香的。
在前人笔下，女子既是用香料熏染衣服和涂抹身体的大主顾，也是令居室之内的香味不中断的护香使者。男人爱香，读《易经》等经籍前常要洗手焚香。女人集庄子概括的身安、厚味、美服、好色、音声于一身，男人自然是乐之复爱之。在《稗史汇编·伦叙门·婢妾条》“翾风作诗”，石崇的女人“各含异香行”“又筛沉水之香如尘末，布致象床上”。诸如“炉香”“篆香”“灯香”辞藻，正是表现居室里用香之情景的。我在明人两部集大成之作《遵生八笺》《长物志》中见到了关于香之综述，十分感慨，曾经暗中发愿要编辑出版一部中国香文化史，但是没有实现，如今说来只一叹。
既然国人有此一种香生活，那必然有用香、燃香、添香、续香等行为，也就会有“添香”一词的出现。我发现诗歌中的“添香”一词至少有三个意思，各有例句。一是指点燃或添加香料使香具持续发出香味的行为。项斯《题永忻寺影堂》“故来空礼拜，临去重添香”。二是形容因人身上有香味而使一地有了香味，或使一地原有香味增强了。皮日休《太湖诗·三宿神景宫》“玉泉浣衣后，金殿添香时”。三是代指女子。刘禹锡《和乐天诮失婢榜者》“把镜朝犹在，添香夜不归”。项斯、皮日休、刘禹锡都是唐朝人。
古诗《日出东南隅行》“秦楼出佳丽，正值朝日光。陌头能驻马，花处复添香。”写美人在一个有阳光的早上骑马出门去，走着走着马儿停在了路边。路边花卉开放，这儿已是芬芳地了，可是美人的到来竟然为这儿增添了香味。显然诗中的“添香”是指女子身体或是衣裳上发出的香味。此诗作者一说为南北朝殷谋，一说为唐朝李白。
《日出东南隅行》如被确认为殷谋所作，“添香”一词最早在南北朝就形成了。目前说“添香”一词被唐朝诗人广泛运用，当属实情。“添香”是国人香生活涵养的文化符号，有进一步研究的价值。 （作者系深圳出版人）
